我接觸到的第一個養蝦人，是在十六年前，是一個舊同事。當他告訴我他已到鄉下養蝦時，我愕然了。

　　那時我尚未到過南美白對蝦塘，想象的畫面很凌亂；那時候的我還沉溺于城市的輕狂生活中，無法想象遠離城市，到偏僻的鄉下養蝦是一種什么樣的日子。

　　而我的舊同事卻以一種很輕松坦然的口吻告訴我，他的性格不適合大公司那種爾虞我詐、激流暗涌的生活；離開公司后他也曾做過小生意，但維持的時間很短，然后就選擇了到鄉下養蝦。

　　寧可被人欺也不受人氣！他說，在蝦塘，無需看人臉色，沒有階級斗爭，不用燒香拜佛，蝦塘的天空很清靜，蝦塘的空氣很自由；他還在塘邊中了幾龔瓜菜，養了十幾只黃腳雞，栽了十來顆楊桃樹、龍眼等等。于是蝦塘開始在我想象中有了漸漸清晰的雛型，對蝦塘也隱約有種“采菊東籬下，悠然見南山”的向往。攝/東少蝦塘的天空是藍的，水是綠的，還有那淡淡的、清新的微風令人陶醉。。。然而，理想與現實始終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。

　　2003年，因工作緣故，我開始走進蝦塘，爾后不斷穿梭往返于各地的蝦塘，轉眼十余年。這些年，我始終喜歡下蝦塘，喜歡與性情直率的養蝦人聊天，喜歡蝦塘清新的環境、寧靜的氛圍；但也終于明白自己想象中的蝦塘人生過于完美，現實終究是現實，相對于理想化的想象難免有很多缺失。

　　現實中的養蝦，并非休閑步月栽花，更不是養身寫詩作畫，而是一種生計，是眾多生活方式的一種，實實在在的一種。尤其在十年前。那時候養蝦，水環境還好，但蝦塘的環境相對封閉，通往蝦塘的幾乎都是彎曲狹窄的沙泥小路，那時的養蝦人能開上小車的不多，絕大多數都是摩托車，出行不方便，也少有訪客，雖有手機，但尚未有無線上網，且通話信號時有時無。或許正因為交通與信息的不便，使得那時候養蝦人的日常生活格外孤寂，但心態也因此都比較平和，日子清靜得仿佛與世無爭。

　　而今，車是越來越多了，幾乎每個養南美白對蝦的人都有自己的車，通往蝦塘的路都拓寬平整了，甚至鋪上了水泥路面，各色來訪者多了，帶來的信息也多了，手機上網更是隨時可以獲悉千里之外的種種資訊。而這些信息的流通，既讓養蝦人及時了解外界的養蝦情況，提前做好各種病害防范，同時也帶來了各種各樣的誘惑與壓力。動蕩中不斷走高的蝦價，以及不時傳來的某地排塘、或豐收高產的消息，都讓原來相對平靜的蝦塘難再清靜。

　　想清靜就難免孤獨，要風光就避不了風浪。世事有得必有失，這是人生鐵定的游戲規則。這十多年來，每到一處蝦塘，我在享受著蝦塘那恬靜氛圍的同時也很在意觀察各蝦塘的周邊環境，從蝦塘變的環境似乎或多或少可以窺視到蝦塘主人的一些心態。

　　沒有想象中世外桃源的完美，但以前的蝦塘在屋前或屋后大多會種上三兩顆果樹，或龍眼或芒果或石榴，即可遮陰乘涼，果子成熟時更是別有情趣。在海南東線，種椰子樹的較多，不但將蝦塘點綴得如南國的風景畫，客人來了也免去煮水洗杯的麻煩，直接從樹上摘下的椰子絕對是最綠色最新鮮甜美的飲料；而在珠三角一帶，大都會在蝦塘邊上種一兩龔南瓜或青菜。也有極個別的會在屋前種幾顆玫瑰，讓人眼前一亮。無論種果樹還是種瓜菜，以前的蝦塘都收拾得比較整潔干凈，養蝦人的心態也比較平和。

　　然而，隨著南美白對蝦價格不斷上漲，畝產不斷被推高，一造蝦養成就能斬獲幾十萬，甚至幾百萬的神話不斷飄揚，不但令原本平靜的心態沸騰起來，還吸引了各色各樣的玩家紛紛參與到養蝦的行列。養蝦已不再是單純的生計，正悄然演變成一種貌似賭博的游戲。帶著賭博的心態養蝦，蝦塘的寧靜氛圍也隨之變得浮躁。

　　生活得更好，其實是為了自己！每一天，我們朝著太陽微笑，做一個溫暖的人，悠然自在地生活，平平淡淡地享受一份屬于自己的、坦然寧靜的心境。最近幾年，到過不少新開的蝦塘，造塘的投入都很大，許多都是高位池或水泥池，蝦塘的配備也先進齊全，但四周完全沒有人打理的野草一個勁地瘋長，與鮮亮的蝦塘形成了強烈的對比。

　　蝦越來越難養了。我們在紛紛議論說天變了，水變了，其實人何嘗不是也變了？

　　當養蝦陷入賭博那種求贏怕輸的心態，人的心境也就像塘邊瘋長的野草一樣浮躁、迷亂，當全副心思都已傾注于對蝦上，對身邊的一切已再無暇顧及，過度的沉溺幾乎達到了蝦即是我我即是蝦，蝦一抽筋人就頭暈的境地。在這樣的心態支配下，人又怎能對蝦塘的情況變化做出冷靜的分析和準確的判斷？或許這正應驗了賭徒的那句老話——越想贏越難贏，越怕輸越會輸。高居不下的排塘率，使得每年都有人黯然離開；而動蕩中持續走高的蝦價，又不斷吸引著更多的新人加入；觀望的，堅持的，新加入的，他們都有著同樣的憧憬，或許下一造蝦便是幸福的拐點。
于是，無數的夢想就這樣在美好的愿景中開始，爾后多少又在傷痛中重啟，其中的多少終圓了那美好的愿望。年復一年，周而復始，養蝦人的隊伍在跌跌撞撞中頑強壯大。

　　然而讓人遺憾的是，蝦塘寧靜的氛圍與人心的浮躁，越來越顯得那么的不協調了。

　　人生，是自己的；欲望，是附加的。或許，現今人們過于追求結果而忽略了過程，然而，人的一生中，各大大小小的結果，都不過是漫長人生旅途中的一個個小節點，如果過度追求節點而忽略漫漫長線，到了輪回的終點前，回看走過的人生，盡是模糊不清、恍如省略號的點點軌跡。這一生，是得？是失？

　　后記：就在養蝦越來越難的陣陣哀嘆聲中，2014年底筆者走訪海南及兩廣蝦塘時，所到之處，幾乎都能見到新的蝦塘正陸續興建中。籍此，衷心希望他們在獲得養殖成功的同時，也不忘享受過程、享受屬于自己的美好人生。

　　劉伯承說過“五根不凈，輸個干凈”。當一個人心煩意亂時，他的判斷力難免會減弱；缺乏了冷靜清晰的分析判斷，失敗也就不遠來了。

　　我所見過的那些養殖成功的養蝦人，他們的蝦塘周邊環境大都是收拾得井井有條。據我所接觸和了解，雖說他們并非每造蝦都能成功，但總體是成多敗少，即使遭遇了失敗，他們也能很淡定將損失減到最低。這其中，除了技術和經驗，多少也和心態有關。

　　然而，到底是因為養得好才因此心態好，還是因為心態好所以才養得好呢？